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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三章姐妹相見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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嫤娘緩過來以後,解下了一個貼身的小包袱,遞給王月仙。

“寶榴快出生的時候,我就縫制了兩套小衣裳,後來知道寶榴是個小娘子……才又去打了這幾樣小玩意兒,原想托人送了來,不曾想……他說要帶我親來,索性親手交與你……”

王月仙眼圈兒直發紅。

“前兒不是已經托我娘帶了些禮來給寶榴嗎?怎麽今兒又……”

拿著那小衣裳看了幾眼,但見針腳細密,衣角繡著的小兔小鴨可愛又趣致,心知是嫤娘親手繡的,不由得心中又暖又滿,嗔怪道,“怎麽就突然來了,唬了我一跳!從汴京到這兒,哪時就這樣快了……是不是趕了一天的路?累壞了吧?要不,先歇一歇?”

“累倒不打緊,也不忙著歇……我想看看我的外甥女兒。”嫤娘笑道。

王月仙抿嘴一笑,下了炕床。

“我領著你去看罷,那個家夥,成日裏吃了睡睡了吃的,恐怕沒那麽快醒。”

嫤娘依言下了炕床,跟著王月仙去了東屋。

東屋裏有一個奶娘一個侍女並兩個小丫頭正守著大姐兒,見了王月仙與嫤娘,連忙行禮。

王月仙揮退了眾人,領著嫤娘上前,去看那正睡在小床裏的寶榴。

嫤娘見那小嬰孩肥肥白白,與袁氏新生的叡郎又完全不一樣……叡郎是虎頭虎腦的,可眼前小小女嬰已經現出了清秀的可人模樣兒,睫毛長長的,嘴兒小小的,儼然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樣。

“喲喲,大姐兒可真漂亮!”嫤娘讚道,“……說起來,我還不曾見過這樣美貌的小娃娃,以後大了,還不知是怎樣傾國傾城的貌……”

王月仙“卟哧”一聲笑了起來。

見寶榴健康又漂亮,嫤娘放下了心,這才上下打量了王月仙一番——王月仙產女,較袁氏產子還早大半個月,到如今,應是出了月子兩月有餘了。

只見她面龐兒圓圓,極有福相,且膚色白皙,較從前在閨中少了幾分天真爛漫,多了幾分沈靜穩重,便笑她道,“先前還像個永遠大不了的孩子,現在當了娘啦,總算是穩重了些……若是姨父姨母見了你,還不知有多高興呢!”

王月仙抿嘴一笑,引著嫤娘走出了閨女兒的屋子,依舊往東屋而去,卻一邊走一邊問,“說起來,我一年多沒回去了,我爹娘怎麽樣?先前聽說我爹病著……到底怎麽樣了?”

嫤娘一件事一件事地說與她聽。

——姨父確是病了,那日她去探病,還見到了微服私訪前來探望姨父的官家……後來姨父的病也好了,只是還有些體弱,便在京中養著。姨母一切都好,就是官家下了旨,冊王月仙的庶妹王九娘為趙德芳側妃雲雲……

嫤娘一邊說,王月仙就一邊抹眼淚。

講到王九娘被指婚給趙德芳時,王月仙嘆了一口氣,說道,“現在說起來,還要多謝爹娘一早兒就將我的婚事給定下了,否則……”

嫤娘默然。

王月仙說的是。

論年齡論家世論容貌學識,王月仙都堪為皇子正妻。

可姨父王審琦卻一早就讓女兒與部將定了親,說到底……還是不願意摻和到立嫡一事裏去,且無論他的嫡女嫁與哪位皇室宗親,終是免不得夫君納妾一說。如今王月仙與何大郎兩個和和美美的……不正是一樁美事嗎?

說到這兒,嫤娘突然想起了何大郎前頭的那個妾侍,又見此時四下無人,連忙問道,“……我說,那個陳氏,到底是怎麽回事呢?”

王月仙面上一紅,拉著她細細說來。

原來,陳氏本是本縣令之庶女,原已經定了親,卻因定了親的那戶人家後來衰落了,那縣令的繼室,也就是陳氏的繼母便想悔婚,也正巧何大郎幫了那縣令一個不大不小的忙……那繼母索性就把陳氏送到了何大郎府上做妾。

陳氏性烈,在被送入何府時便偷偷地帶了繩子匕首……準備向何大郎陳情,若何大郎不放了她走,她就準備自盡的。豈料何大郎領了軍務,三個月之後才回的府。

陳氏獨自一人呆在何府,想走又走不了,又成了何府名義上唯一的主子,不得已,她竟將府中事理得清清楚楚,後來又存了邀功的心,更是盡職盡責地替何大郎打點往來人情,希望將來何大郎回府之後能念在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,能送了她離去。

後來何大郎回府時,驚覺陳氏竟將府中事與往來人情打點得妥妥當當,跟著陳氏就跪在他面前絞了頭發……

何大郎被她唬了一跳,後來兩人說開了。何大郎又想著不日就要迎娶王月仙過門,可他又忙於公事無暇打理,索性將自己的婚事交與陳氏,只道待王月仙過了門,就請王月仙替陳氏打點出妾一事。

陳氏為了能得自由身,一口答應了。

後來,何大郎搬到了前院,陳氏則在後院打點,直到王月仙過了門……

王月仙嫁到何家的頭一天,就拿著刀和何大郎在內室裏打鬥了一場——王月仙的父親是武將,她自己更有六個親兄弟,論起德容婦工來,或許落了嫤娘一等,可若論起拳腳功夫來,女子之中少有能及……

兩口子還沒洞房就打了一仗,陳氏以奴婢之禮跪在二人面前,含淚將實事托出,並告知王月仙,她仍是處子,那手臂上的守宮砂也仍在。又求了王月仙,速速出妾,放了自己出去。

王月仙先前還有些半信半疑的,後來見了陳氏手臂上的守宮砂,才信了。

接下來,一切都皆大歡喜。

只是王月仙新嫁,於情於理,都不好立時打發了陳氏,只怕外人說她善嫉,再加上王月仙嫁到何府不過才三四個月就有了身孕,也不宜再操持家務。所以她就和陳氏說好了,等一年以後,她生產了再出妾……

不料,先前與陳氏談婚論嫁的那一家,因家中長輩重病,想早早迎了陳氏過去沖喜。

王月仙也怕耽擱了,再顧不得許多,連忙置辦了一副豐盛的嫁妝,叫何大郎去官府辦好了出妾文書,又與陳氏結成義姓姐妹,還請了官媒過來替陳氏和那家說親,後來風風光光地將陳氏嫁了出去。

那陳氏對王月仙感恩戴德,每隔三五日必定來給王月仙請安;而陳氏的丈夫如今也走了何大郎的路子,在軍中當了個小小文書。

嫤娘聽了這話,一顆心兒終於安全落地。

“原來是這樣,你怎麽也不說清楚呢!害我從姨母那裏聽了半吊子水,雖然心中也替你高興,可一想到陳氏,我……”說到這兒,嫤娘嘆了一口氣。

王月仙笑道,“這些如何好說?這個世道,男人手裏有了幾個錢,就沒有不出去的……我說得太清楚,對我,對大郎,對陳氏,還有陳氏的丈夫……都沒什麽好處。再說了,出妾就出妾,又怎麽了?我爹爹是封疆大吏王審琦,難道我要休棄一個妾侍,外人還敢說什麽不成?”

嫤娘見她神色自若,不由得笑了起來。

“對了,官家怎麽把我那沒出息的九妹說給趙德芳了?”王月仙說道,“……我初一聽到這個,嚇得我……茶盅都打了一副!我那九妹,你也知道,模樣兒模樣兒不行,身段兒身段兒不行,性情性情也不好,學識學識也不行……唉,她要是嫁入皇家,雖是去做妃妾的,可若是要跟別人家的小娘子比,豈不是被踩成了腳底的泥!”

頓了一頓,她又愁道,“焦大人家裏的焦大娘子,並魏王家裏的符小娘子……個個都是人中龍鳳,焦大娘子貌美,善騎射;符小娘子善女紅詩琴……我家的九妹,什麽什麽不會……”

嫤娘笑道,“那不是婚事定在三年後?再說了,她是去做皇子妃妾的,也不是去當正頭娘子的,難道還要懂那些治國的大道理?不過就是把規矩學好了就行……就是從現在起開始學規矩,也不算晚。”

王月仙低聲嘀咕了一句,“要說四皇子到了適婚的年紀,也確實該指婚了……可皇叔都已經快四十了,怎麽還指了李二娘?我恍惚記得,李二娘像是和我家九妹差不多大的年紀?四十多,再納個十二三歲的妃妾,也虧他受得!”

嫤娘就想起了一團稚氣的李二娘,不由得嘆了一口氣。

王月仙道,“我家大郎說,皇叔要了李霸圖的妹子,原就是看在李霸圖的份上;而官家肯將李二娘許給皇叔,其實也因為……李家中落,李家除了李霸圖之外,再無旁人有出息了。”

嫤娘看向王月仙。

王月仙果然繼續說了下去,“可李霸圖此人,真真是個少年英雄……我家大郎說,李霸圖論膽識,武藝,兵法,謀略……均不在你家田二郎之下。”

從上一回見到李霸圖夫婦時,田驍心甘情願地尊李霸圖為兄時,嫤娘就知道,田驍對李霸圖是心服口服的。

嫤娘點了點頭。

王月仙嘆道,“所以說……你想想,李霸圖心裏會怎麽想?他豈不是……是被官家活生生推到皇叔那邊去的!”

嫤娘默然。

半晌,她才笑道,“好了,說那些做什麽!要我說,你……”

後頭突然響起了小嬰孩大哭的聲音。

王月仙急道,“那小冤家醒了!”

說著,她便急急地走出了東屋,嫤娘連忙也跟了過去。

看著奶娘手法嫻熟的侍弄著大姐兒,而大姐兒其實也挺乖,也就是初醒時哭了一陣子,換奶娘給她換好了尿布衣裳之後便不哭了,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看。

看著大姐兒安靜乖巧的模樣兒,嫤娘的心都快化了,便有些雀躍,問道,“給我抱抱?”

那奶娘看了王月仙一眼,果然將大姐兒遞了過來。

嫤娘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大姐兒,不住輕輕晃,又細細地看……大姐兒也不鬧,睜著眼睛看著嫤娘,還“啊嗚”“啊嗚”地依呀學語了起來。

眾人都笑了起來。

“顯見得你是親姨母了,旁人哪個來了她也不給面子的。”王月仙笑道。

嫤娘愛極了這個漂亮的小女嬰,抱著她在屋裏不住地走來走去。

前院何大郎遞了話進來,讓王月仙準備家宴,說天黑關城門之前,田氏夫婦要走。

王月仙聽了,一驚,連忙問嫤娘道,“怎麽這樣急?我可不管,這回來了,少不得也要在我這裏住上十天半個月的!”

嫤娘嗔道,“表姐!你又不是不知道,二郎已經銷了假,三月初五之前,必要趕回瀼州的……今我得以一見,已經是……”

說到這兒,嫤娘也眼圈兒一紅。

王月仙呆立半晌,突然抽泣了一聲,吩咐侍女道,“碗兒,叫廚房好好治辦一桌酒菜,擺在外頭花廳處……再叫廚下準備好幹糧,不,還是我擬了單子你們拿去做吧……”

說著,就有侍女奉了筆墨上來,王月仙凝神細思,唰唰幾下子擬好了菜單子,命人送去了廚下。

這邊大姐兒吵著要吃奶,奶娘過來抱了大姐兒過去餵奶,不一會兒,大姐兒就又睡著了。

王月仙又牽了嫤娘的手回到東屋,姐妹倆依偎在,說起了悄悄話……

嫤娘就告訴了王月仙,夏碧娘破繭成蝶的事兒,只瞞去了夏碧娘失節一事;又將元宵節時,她與田驍在燈市上遇到了王七,王七竟又與詩詩胡混在一處的事……

王月仙既替夏碧娘感慨,又為王七的行徑而感到怒其不爭。

姐妹倆細細密密地說著話兒,不一會兒就到了晌午。

王月仙吩咐廚下將酒菜擺到花廳去,又指揮著奶娘給大姐兒穿上了見客的衣裳,這才拉了嫤娘,領著一大幫子的侍女,帶著大姐兒去了花廳。

擺好了酒菜,王月仙使了人去前院請何大郎與田驍,不多時,兩人果然結伴而來。

此時正式見面,眾人之間不免又是一番見禮與寒喧,田驍逗弄了一回大姐兒,眾人又笑談了半日,這才分主賓落了座。

何大郎與田驍之前並沒有見過面,但二人興趣相投,很快就有了共同話題。而嫤娘與王月仙也一邊用飯,一邊就說起了家中事……一頓飯下來,倒也是熱熱鬧鬧的。

用了飯,何大郎依舊引了田驍去前院休息,嫤娘則跟了王月仙去客房歇息……

王月仙不舍離去,索性與嫤娘擠在一張,兩人一同小小聲聊著天,到了困倦時才瞇了。

醒來時,日頭已偏西了。

外院遞了話過來,說田驍已在二門處等著了。

王月仙頓時有些不舍,她紅著眼圈兒,親手替嫤娘將外頭穿的大衣裳擾好,又送了嫤娘到了二門外。可她一看到牽著馬兒的田驍,就忍不住拉著嫤娘的手大哭了起來。

嫤娘也有些不舍,但出了嫁的女孩子,從此各有各的路要走……今兒她們姐妹得以一見,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。

“表姐也不必傷心,咱們還能通通信……今年我新去瀼州,恐怕年底不會回京,但明年應該是會回京的,到時候咱們約定了時間,在京中見面,不也一樣?”嫤娘紅著眼眶說道。

王月仙已是忍不住了,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,嘩啦啦地直往下淌。

“好,好……你,你要寫信給我,咱們,咱們可一定要約好時間,回京見面啊……”一語末了,王月仙已是泣不成聲。

說著,王月仙接過了碗兒遞過來的包袱,塞到嫤娘懷裏,說道,“這些個,都是自家做的,味道雖然也一般,好歹比外頭買的幹凈,你們拿著在路上……田二郎,你可要好好待我表妹,不管委屈了誰,也不能委屈了她……”

田驍抱拳朝王月仙一拱,笑道,“遵表姐號令!”

此言一出,嫤娘與王月仙又都忍不住破涕而笑。

嫤娘接過了王月仙遞過來的包袱,在田驍的扶持下,上了馬。

“表姐回罷!”她含淚說道。

王月仙倚著廊柱,哽咽著說不出話來。

旁邊何大郎道,“守吉兄,可需我再尋匹馬兒來?只可惜我府中,並沒有配得上守吉兄這匹馬兒的坐騎。”

田驍笑道,“內子還不會騎馬,我與內子共乘一騎罷了……只在城中,不好行此驚世駭俗之事……至於好馬良駒,難道姨父府上還少了?他日待大姐兒再大些,你們回外家省親時,莫說一匹馬兒,就是十匹,姨父也不會心疼……”

何大郎笑笑。

田驍朝著何氏夫婦一拱手,正色道,“那我二人便去了……賢伉儷請多保重!”

說著,田驍轉身,牽著馬兒的韁繩,慢慢朝外頭走去。

隔了許久,嫤娘終是忍不住,扭過頭往後一看……

王月仙仍怔怔地扶著墻,看向自己的方向。

嫤娘緊緊地抱著王月仙遞過來的包袱,默默地淌下了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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